衛武營本事
高雄各地輪番起舞的《波麗露在高雄》,在下淡水溪鐵橋轉出大樹的黃金年代。
文|下港女子
《波麗露》一曲來自1875年誕生於法國作曲家拉威爾(Joseph-Maurice Ravel)的經典管弦之作,其母是西班牙馬德里人,因此在拉威爾的音樂創作中,不少作品帶有濃厚的西班牙風情,節奏講求精準幹練。
受到俄羅斯芭蕾舞團的委託,必須創作一首西班牙氛圍的舞曲,拉威爾借引西班牙民間經典的雙人舞形式波麗露(西班牙文bolero的音譯)作為表現精神,維持傳統風格三拍節奏的基礎,但以打著同樣節奏的小鼓貫穿始終,逐漸搭配長笛、提琴家族、法國號和雙簧管等不同樂器登場,全曲旋律反覆,情緒細緻內斂地堆疊,逐步累積能量到最終的豪邁奔放,傳遞出堅毅的生命態度,使得1928年首演的《波麗露》,成為一齣在世界各地被舞了近百年的舞作。
《波麗露在高雄》跳進高雄各地的生活地景
2006 年,編舞家周書毅將《波麗露》作為舞者生命經驗的啟發,轉譯成一齣《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舞作,集結人、城市與日常觀察的生命激昂,不僅在英國獲獎、至紐約演出,也跨到戶外空間上演。當舞蹈成為社會的思考與回應,周書毅知道不能只發生在劇場中,必須公眾化,主動跳到不同的觀眾面前,因此開始發起「舞蹈旅行計劃」,遊歷臺灣多座城市,以不搭臺也不架燈的樸實模式,在各個公共場合間轉動。
《波麗露在高雄》是周書毅成為衛武營駐地藝術家後,與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攜手送給高雄人的禮物,從軍事基地再生為南國藝文中心的衛武營,將表演場域結合公共性的公園場域,以「眾人的藝術中心」為發展宗旨,致力於打破藝術與民眾之間的籓籬,因此大力支持編舞家周書毅的舞蹈行動,希望接觸更多非典型的藝文愛好者,實際將表演藝術落實在地方的日常。
周書毅帶領三十五位舞者,包含在地徵選的獨立舞者群與左營高中舞蹈班,攤開舞者群的身份來歷與和高雄之間的連結,揀選出十四個地區,將當地的生活場景變成演出舞臺,舞者準時現身在常民空間,有些人可能只是偶然要刷卡進捷運站;有些人可能只是碰巧到廣場散步,有些人可能只是剛好到廟宇拜拜,但都有可能依循著音樂與舞者身上繽紛的服裝,在日常與現代舞相遇。
在高雄大樹的舊鐵橋濕地園區觀看的場次是左營高中高三的舞蹈班演出,身為臺灣第一所高中舞蹈班以及南臺灣少數聚集舞蹈資源的學校,學生群除了高雄本地外,也有來自南投、臺中、彰化、臺南、屏東和雲林等地,他們離鄉至高雄求學,但也因高雄沒有設有舞蹈系的大專院校,這些孩子們在鳳凰盛開的畢業季節,也是他們在高雄生活畢業的時候。
編舞家周書毅希望這些畢業生在離開高雄前,能好好感受這座城市的脈動,重新觀望在這座城市累積人生經歷的自己。他帶領舞者們梳理演出地點的文化脈絡,也走訪當地的文化資產,逐漸清晰地方印象,也刻意囊括市區與鄉鎮,就是希望盡可能讓舞者們收攬高雄的各路風情。
即日起至六月二十六日壓軸在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榕樹廣場的二十八場免費演出,周書毅皆因地編排舞碼,並設計天晴與雨備兩種版本,讓觀眾都能看到最盡善盡美的表演。其中最貼心的是,主舞者可能會是與當地連結最深的人,像是大樹區的主舞者特地安排來自隔壁大社區的舞者,讓舞者的家人朋友前來觀看時,深刻感受彼此生命的交會與流動。
三十分鐘的演出,前半段為舞者群與場域互動的情緒展現,後半段隨著舞曲在空間遊走起舞。相較於有年齡落差的專業舞者群,左營高中舞蹈班皆是同年紀的同班同學,問起在人生經歷相對雷同的年紀,要如何勾動他們的情緒,周書毅表示:「表演最主要的是轉化想像,會聽學生分享正在經歷的青春樣貌,聊他們的開心,談離開家鄉後的想念,甚至是遭遇挫折的悲傷與憤怒,交換彼此對未來的期待與焦慮,慢慢找到屬於他們的版本。久了之後,他們也會開始從生活周遭的人物,找尋情緒的範本,透過模仿,釋放在表演中。」
舊鐵橋濕地園區背後的黃金年代
作為大樹表演舞臺的舊鐵橋濕地園區,後頭的考量是這裡曾經承載著臺灣鳳梨罐頭的黃金年代。臺灣是盛產水果的國家,其中香甜多汁的鳳梨更備受國際讚揚,因鳳梨喜好溫暖且陽光充足的氣候條件,大規模栽種在屏東、高雄、臺南和嘉義一帶,而臺灣鳳梨罐頭的歲月源頭可以追溯至日人岡村庄太郎。
罐頭的發明與戰爭關係密切,當時因法國拿破崙遠征,食物會隨著戰線拉長而腐敗,為了解決軍隊後勤的軍糧供給,巨額向民間懸賞,找尋食品保存的方法。在軍營做生意的岡村庄太郎,罐頭就是稀鬆平常的一樣食品。到了臺灣後,他嗅到鳳梨罐頭的商機,積極投入鳳梨罐頭產業,在今日鳳山區設立臺灣第一座鳳梨罐頭工場,加上當時臺灣總督府的提倡,開啟臺灣鳳梨罐頭的發展。
臺灣在二戰後有段期間是全世界鳳梨罐頭的產量冠軍,奠基在日治時期綜合的多方因素:像是1908年基隆到高雄的縱貫鐵路通車後,當時鳳山支廳並不在縱貫鐵路的路線上,因此追加興建高雄至九曲堂之間的鳳山支線;為了快速運輸砂糖製品,飯田豐二克服今日屏東與九曲堂之間的下淡水溪,協助完成縱貫鐵路延伸至屏東平原。
下淡水溪鐵橋的建造過程特別艱辛,因鋼樑焊接時,地面上的工程人員需將燒紅的鉚釘向上空拋給鋼樑上的焊接人員,迅速焊入鋼樑的接縫,高壓的工作環境,造成不少工程人員摔落、溺斃和燙傷,許多人因公殉職。飯田豐二也因工程過度勞累,鐵橋完工前感染瘧疾病逝,其友人便集資在九曲堂火車站外立紀念碑懷念他的盡責精神。
擁有眾人付出的硬體建設後,最大的轉折在突破罐頭空罐皆須從日本運輸來臺的限制,東洋製罐株式會社在1922年於三塊厝(當時打狗通往九曲堂鳳山支線的首站)設立台灣製罐株式會社,透過自產的馬口鐵罐頭,大幅降低罐頭製作成本,成功讓臺灣的鳳梨罐頭進入獲利時期。
原料運輸的便捷加上獲利的可觀性,鳳梨罐頭工場的間數在1930年間高達八十多家,大樹九曲堂因地利之便,前後匯聚十一間,至今鄰近九曲堂火車站的九曲堂泰芳商會鳳梨罐詰工場,是全臺僅存的日治時期鳳梨罐頭產業建物。
泰芳商會由大稻埕商人葉金塗於1918年創立,他與岡村庄太郎一樣是鳳梨罐頭產業初期投入的商人之一,後來因鳳梨罐頭產業致富。原先在臺北及鳳梨產地員林、大樹地區擁有六座工場,被保存下來的九曲堂區域,屬於第三與第四工場,2004年登錄為歷史建築後,在2018年活化完成,正式對外開放。
裡頭的三棟建物分別有大樹文史展示館、鳳梨產業展示館和旺來會社,在這裡不僅能快速理解大樹區的發展脈絡,看到全臺灣最完整的鳳梨罐頭標籤牆,也可以嚐到道地的鳳梨冰品,齒縫之間,滿是黃金年代濃縮的回甘甜勁。
本文同時刊載於微笑台灣專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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