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在追憶行動中形塑自我---羅伯∙勒帕吉給我們的啟示
"藝術就是一件發生過的事,通過我們殘缺記憶所敘述出來的過程。"——羅伯∙勒帕吉
文|耿一偉
記憶中的魁北克,是羅伯∙勒帕吉創作靈感的來源。他在1995年拍攝的電影《告解室》(Le confessionnal),在一開場的影像中,觀眾能見到類似他後來的劇場作品《887》舞台上的公寓。這部電影獲得有加拿大奧斯卡之稱的金尼獎(Genie Awards)十一提名,最後抱走最佳電影、最佳導演與藝術指導等三項大獎,而這是勒帕吉第一部電影作品。
2018年底《887》來衛武營演出時,觀眾會看到舞台上有一棟大型公寓模型,那是勒帕吉小時候住的地方。勒帕吉從訴說左鄰右舍的點滴故事中,讓我們見到他擅長從小歷史來暗喻大歷史的能力。勒帕吉說:「人們離現場最遙遠的記憶總是模糊不清,或者只能記住片段,因此這齣戲並非成人的念舊絮語,而是一堂前往青春期之前的記憶旅程。」
即使魁北克看似與世界歷史無大相連,但是勒帕吉成長的六、七零年代,魁北克正被分離運動的浪潮所席捲。臺灣人對這樣的歷史結構應該不陌生,說法語的魁北克在加拿大是弱勢,政經權力都被在西邊的英語區所掌控。為了打破這種殖民狀態,魁北克有些獨立運動的支持者,採取了更為激烈的抗議手段,甚至是炸彈行動,並在1970年魁北克解放陣線綁架副省長的十月事件中,達到最高峰。這些新聞事件,深深烙印在出生於1957年的勒帕吉記憶中。在他的作品,比如劇場作品《887》、《太田川的七條支流》(The Seven Streams of the River Ota,1994)、電影《無能無不能》(Nô, 1998)等,這些政治騷動都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勒帕吉喜歡從記憶中擷取素材,但他沒有打算要精確地重現記憶,而是創造性地進行改編。一部份原因,是來自他的父親的影響。勒帕吉的父親是計程車司機,也是個說故事大師,他經常載著觀光客遊覽魁北克,但是在導覽的時候,為了讓遊客加深印象,他會故意加油添醋。勒帕吉說:「我從這些故事中學到一個道理,那就是富於傳奇色彩的故事永遠比平鋪直敘的事實要引人入勝。」
勒帕吉許多作品都有著強烈的自傳色彩,這種自傳性主要是圍繞著他的家庭結構。他的父母在生他之前,在英國領養了一對兄妹,所以他們家是一個雙語家庭,既說英語又說法語。對他來說,這種雙語家庭,以及他對從事藝術工作的哥哥的複雜情感,在某種程度上,就像是加拿大這個國家的縮影。比如同時有劇場版與電影版的《在月球的彼端》(The Far Side of the Moon, 2000/2003),是敘述一對兄弟的競爭情感,內容取材自勒帕吉的生命經驗,不過觀眾卻能從中,找到一種對加拿大政治狀態隱喻式解讀。勒帕吉發現,六零年代末在魁北克發生的政治動亂,在同一階段,全世界各地也出現了大規模的學生抗議或工人運動,所以加拿大以外的觀眾亦能在他的作品中找到共鳴。這就是為什麼,勒帕吉的作品往往看起來很在地,卻可以很國際的原因。不是越在地就一定越國際,而是這個在地的背後,在結構、情感或脈絡上,有著普世的共通性。如果沒有挖掘到這層共通性,在地就無法產生全球共鳴。
有的時候,即使故事地點不是發生在魁北克,勒帕吉的作品也會出現一位來自魁北克的主角,而他正處於追尋認同的過程當中,像是《安徒生計畫》(The Andersen Project, 2005)與《藍龍》(Le dragon bleu, 2008),都是類似的情況。只是觀眾往往會將這個認同危機,解讀成是某種魁北克的社會狀態。《庫維爾1975:青春浪潮》亦有著同樣效果,這齣戲表面上是在訴說青春期的自我認同,但是勒帕吉解釋道:「《庫維爾1975:青春浪潮》則是把時間設定在七零年代中期,那時剛好是我的青春期,當然這是一齣關於青春期的戲,但多少與真正的現實還是有點距離,與其說是關於我,還不如說,是關於我們在魁北克七零年代中期的那個世代。」
對勒帕吉來說,劇場是個雙重記憶之所,一方面演員必須透過記憶,透過演技讓故事得以再現。在表演過程中,永遠會有不精確、甚至創造性的即興演出,在不同的場次出現。這種記憶的不完美,如同勒帕吉喜歡在作品中追憶自己的過往,反而揭露了更大的真實,那就是對自我認同的創造。
這種透過藝術創作所進行的追憶行動,並非是在進行歷史研究,而是在呼喚”我們”的出現,一個認同相同經驗的群體的誕生。研究文化記憶的德國海德堡大學教授揚∙阿斯曼(Jan Assmann)說:「記憶,即便是文化記憶,也是地方性,自我中心主義的,因特定群體及其價值觀而異。」勒帕吉的劇場作品,在全球各地引發了共鳴,雖然是基於個人化的追憶,最終卻讓這個世界對魁北克有更多理解,我相信這也是他的作品能對臺灣帶來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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