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在場上迷路，在演出中落淚，召喚愛過的時光 ——王世緯、林家麒、竺定誼，《好事清單》演員戲後雜談
一張張手寫的好事清單，能否喚醒塵封的快樂？一齣與觀眾緊密互動的獨角戲作品，倒是一次次喚醒了演員們的腎上腺素。四把椅子劇團這幾年帶著《好事清單》走訪多個縣市，演員林家麒、竺定誼的真摯情感，在無數觀眾間發酵。2024年，王世緯將帶著截然不同的面貌，為這齣叫好叫座的故事帶來新的調味。
趕在2023年結束的前幾天，我們參與了王世緯首次試演場（try-out），並邀請她與林家麒（老爹）、竺定誼（小竺）來場「好事」對談。
Ｑ1：甫結束一場try-out，也是世緯第一次帶著這個故事面對觀眾，請您聊一下現在的心情，也請小竺與老爹分享一下你們看這個新版本的感受。
王世緯
他們兩個人的版本我之前都看過，就是在樹林演出、最早的那版。所以後來要演這齣戲的時候，也一直很期待可以跟你們聊聊，讓我比較有一些目標跟方法。「學長」謝謝你們啊！
林家麒
坦白說在看妳排練的時候我都很緊張欸，因為我也算是1年多沒有演這齣戲，在看的當下那個緊張的感覺又重新被喚起。這齣戲戲對演員來說，挑戰跟壓力都很大。
竺定誼
不過，我覺得在世緯身上看到我跟老爹沒有做到的事情。
比方說，妳的心儀對象出現的時候啊，表現的方式又比我跟老爹更凸顯。
林家麒
世緯都笑說我們兩個詮釋比較像草食男，她自己是肉食女孩。
王世緯
我會把心理狀態演得很大，比如說，女生很容易有那種CHIT-CHAT的時候啊，但男生比較是心照不宣，像是在老爹的版本，他就會很直接著說：「她喜歡我！」但其實什麼都還沒有確定、就只是第一次跟人家講話欸，可男生就有一種很北爛的自信；那女生嘛，就是那種花痴的狀態，我只是稍微放大一點，輪廓就會出來了。
林家麒
我今天當觀眾有種感覺，好像我是你的姐妹。但是我覺得，我們在演的時候，比較沒有把觀眾當作姐妹，而是……
竺定誼
兄弟，我們把觀眾當成兄弟。而且，兄弟之間的談話也不太容易會有發生那種火花，我們大概就是私底下在那邊說個幾句、討論哪個女生很可愛之類的，總之比較壓抑。
林家麒
所以，我被你當姐妹在聊這種事情的時候，感覺有另外一個層次，另一種開心被提煉出來，是之前我們兩個演出時所沒有感覺的氛圍。
王世緯
這個真的要謝謝兩位學長。我們當初在改劇本的時候，是三個視窗一起開，我就是參考你們兩個的版本，然後再加一個原著去對照。從這之間，可以很明顯看出男女面對情感狀態的主動與被動性，非常有趣。
Q2：此戲需要與觀眾大量互動，因此有很多不確定性，演出時有哪些心動或者心跳漏一拍的時刻？
竺定誼
我有一個版本，是在雲門排練場的《好事清單》，場上我們都會尋找一位觀眾作潘老師嘛，他是主角很重要的精神支柱，學生時期會出現一次，後半場會再跟她互動一次。
有一幕是這樣的，主角成年之後，心情不是很好，要重新打電話給潘老師。在那一場，我前面的台詞都講好了，麥克風也拿起來，準備要遞給原先就被選中、飾演潘老師的那個觀眾了，結果我頭一抬——發現潘老師不在位置上了。
王世緯
那怎麼辦？
竺定誼
我當下其實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潘老師的位置了。
林家麒
因為小竺是個路癡。我們在排練場裡面都會放一把吉他，他常常連吉他放哪邊都分不清楚。
（此時導演謎之聲傳來：對，他會在排練場裡面迷路）
竺定誼
所以當下我就整場掃過一遍，確定她不在這邊，然後……然後我就開始掰啊，開始墊詞，說什麼「潘老師是不是換電話」……之類的，甚至後來還在Google上面找潘老師的聯絡方式。
王世緯
真的假的，你說了那麼多喔？
竺定誼
對。但一邊講的時候，我腦袋一邊有個記憶被喚醒，因為當時演出是疫情接近尾聲的時候嘛，我隱隱記得有一個人在場內咳嗽，然後跑出去……我猜「那位潘老師」可能就是跑出去咳嗽了。
總之，我就自己加詞，講到我在Google找到老師的電話，打下去的那一刻，「潘老師」回來了，我把麥克風遞過去，問：「潘老師，你好嗎？」此時全場觀眾鼓掌。
王世緯
這個好厲害，可是當下要反應的時候真的會往生欸。
林家麒
所以《好事清單》每次演完都會虛脫，腎上腺素要全開。
王世緯
這是真的，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演過這種戲。而且今天只是try out，還不是全本。演完就有退駕的感覺。
竺定誼
不過若提到「感受很棒」的時刻，其實也不少欸。或者該說，大多時候都有這樣的例子。
一樣拿潘老師來講好了，某一場，也是我第二次要打電話過去，那一場的潘老師，主動回問：「你還好嗎？」就只是這句話而已，讓我很被觸動。她其實沒有在扮演什麼，全來自於觀眾願意講出一個台詞之外的話，那個當下，戲劇的幻覺就變得很真實，好像她真的就是那位潘老師。
林家麒
我的場次，也遇過很多次光聽潘老師說的話，就想掉眼淚的時刻。至於另外一個例子，可以談談佩珊，這是戲中主角後來的結婚對象。
我們一開始在觀眾群中，選擇一位佩珊的時候，都會先問：「你叫什麼名字？」待對方自報姓名後，我就會說：「不對，你叫佩珊」，觀眾也會笑。不過有某一場的佩珊，反應很特別，她起初先報了一個英文名字，我接著說：「不對，你叫佩珊」的時候，她就愣住，當下也沒說什麼，等到整齣戲演完以後，她才問我們：「你怎麼知道我的本名？」
王世緯
（大喊）在一起！！！！！
林家麒
然後她拿出身份證，還真的跟劇本選字一模一樣的那個佩珊欸。
王世緯
不過，這也讓我滿好奇的，有沒有人已經看了很多次，被選中以後、直接跟你們說「我叫佩珊」的？
林家麒
目前是沒有，但是現場的確有很多熟悉的臉孔。
竺定誼
雖然有些人會重複看很多次，但我覺得大家都不會想要去破壞這種感覺。
Q3.三個版本的演出，就有三個截然不同的好事清單與歌單，你們如何與這個劇本相處，自身與故事的距離是遠或近？
林家麒
我們前期真的花滿多時間在找我們的清單跟歌曲，一邊找一邊想曲很多童年往事，就會覺得自己跟劇本的距離的確滿近的。比方說，主角的媽媽有憂鬱症嘛，因為我自己家人也有類似的經歷過，所以……劇中有個台詞，主角說他其實很擔心有一天自己會變得像他家人一樣，要用這樣的狀態去面對世界。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也是因為這樣，每次演完後，好像都重新得到一點撫慰。常常週末演出，隔天去教課就覺得有種滿滿的力量可以去關懷大學生（笑），但只要一段時間沒演，這種感覺就又沒了。
《好事清單》是需要讓演員保持著一個若遠似近的劇本，你當然要很投入，但有時候又必須要抽離一點、用遠一點的角度來看這一切的發生，才能即使處理每一個臨時狀況。
竺定誼
我當初在修改這個劇本的時候啊，當然清單跟歌單都是跟我們連結很深的，不過除此之外，很多時候主角在講述他跟家人的關係，或者是跟朋友之間的相處，即便情節不同，不過都非常有畫面。像是提到「全家三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大家都不講話」……諸如此類，我腦袋都會立刻浮現各種往事。
不過在實際演出的過程，我好像都不會把這些場景、跟我自己作為演員的關係太過貼近，我總覺得如果拉太近的話，會破壞那個幻覺，反而很多時候，就只是把一個句子陳述出去，讓觀眾自己連結就好了。倒是談到觀眾——觀眾的回應，才真正會讓我覺得，好像很多事情確實發生過，即便他們根本沒有在「演出」什麼。
王世緯
我是覺得，《好事清單》是一個容器，我們把自己生命經驗化成水，把它填滿。我們非常願意分享個人的經驗，填滿到這一個容器裡面，讓它跟我們的連結感的確非常親近，因為台詞中提到的很多東西，的確都是真的，不過一旦放在舞台上，虛實之間又非常需要技巧的拿捏。我覺得，這就是這個劇本非常棒的地方。
林家麒
對，劇作家很有趣，他在劇本前面就有寫說，此劇「一定要依照不同的國家，年齡，性別……去做修改」，很少看到劇作家會直接說你一定要改。
王世緯
所以，像是我們三個人的成長背景不一樣，年齡也不太一樣。例如說，主角是從七歲的時候開始出場的……
林家麒
然後我們就是從民國81年開始寫的，結果我聽世緯的台詞，他是從民國75年欸！哇賽我嚇一跳。
王世緯
就是這樣啊，它本著我王世緯的年齡生命經驗、我提供的場景……，像是，我家的確住在一個鎮上，鎮上唯一的獸醫來過家裡。這其實都是真的。連空間也是，我家真的有一個飯廳、飯廳旁邊有一架鋼琴，也是真的。在這個劇本中，我們提供了很多私密的場景跟設定，這就是我說的，虛實要怎麼拿捏，有我們的技巧，我們把它套用在安全的範圍裡面，自由發揮。
不過，即便如此，也是有些觀眾看完以後會說：「哇，原來你曾經過得這麼慘啊？」
竺定誼
欸，還真的有欸。
林家麒
有幾位還是本來就認識我們的朋友。
竺定誼
而且對方也是演員。
王世緯
我覺得一旦如此，這齣戲就成功了。
不管是誰的版本，我們都在講一樣的步驟，但放進各自的生命經驗，就讓它有了不同的色彩，我們無法限制觀眾的感受。可是我們就是一起在劇場裡，非常有誠意、真誠地，拿我們的生命經驗去填補這個作品。讓我們在這一刻有一種「看見了彼此」的感覺。
這時候，可能就不必再追究我們看到的到底是幻影或者真實了。
後記／
採訪末了，王世緯特別強調：「在我的版本裡，提到一個暗戀過的學長，本名我忘了，綽號叫作木瓜，實際上也真的有這個人。我有個影劇課的學長看完try-out以後就幫我找，一路肉搜，找到美術科的木瓜。」
於是，2024年的新年新希望，便是這位美術科的木瓜可以來衛武營看戲，彷彿舊時的綜藝節目《超級星期天》最受歡迎的一個橋段「超級任務」，讓劇場扮演千里尋人的功能——屆時，衛武營的排練場上，是否木瓜本人會從席間走出呢？我們拭目以待。
節目資訊
4/12(五)-4/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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