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不再只是愛情故事,阿喀郎如何重塑芭蕾經典《吉賽兒》
文|魏琬容
「少女鬼魂被逼復仇,『這動作』拯救愛人」、「已婚渣男欺騙少女,少女心碎而死」,如果浪漫芭蕾《吉賽兒》放在現代,網路標題會長這樣。
©Laurent Liotardo
芭蕾經典《吉賽兒》流傳甚廣,劇情是農村少女吉賽兒遇到一個文質彬彬的外地青年阿爾伯特,兩人相戀,但阿爾伯特早就訂親了,吉賽兒發現被騙後,心碎而死。相傳未婚而死的女性會變成亡靈,在森林中引誘男性取人性命,當阿爾伯特來森林悼念吉賽兒,亡靈女王逼著吉賽兒取下阿爾伯特的性命,但是,吉賽兒出於愛,饒過了阿爾伯特一命,因為這份愛,吉賽兒也免於變成亡靈。
©Laurent Liotardo
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帶來劇烈變化,人們被逼著到工廠討生活,日子很苦,工資很低,脫離了土地滋養,人們特別愛聽鬼故事,當時自由戀愛尚屬禁忌,大部分的人的婚戀對象都牢牢綁定階級,《吉賽兒》就是這時的產物,有愛情、有鬼魂,誰不喜歡呢?
但我偏偏不喜歡。
我天性不喜歡浪漫,尤其討厭「女人作任何事情都是因為愛情」的設定。
然而,聽到阿喀郎要做《吉賽兒》,我一下子興趣就來了,畢竟,阿喀郎被譽為是當代舞壇最會講故事的編舞家,而重述經典向來吃力不討好,做得好,眾人會說「那是因為作品就很好」,做不好,眾人會說「沒才華還糟蹋經典」。
阿喀郎的《吉賽兒》讓我入迷,因為他以出色的才華保留了《吉賽兒》的精髓並賦予當代意義,這版的吉賽兒不再是農村女,而是工廠的女工,而亡靈們是在惡劣工作環境中喪命的人們,貴族不再是憑血統,而是憑財力(放在臺灣,就是炒房族與一輩子買不起房子的受薪族)。
阿喀郎最出色的一手,就是在舞台上加了一道高聳的灰牆,牆上佈滿移民的掌印,這道人類無法徒手翻越的高牆,就是階級的隱喻。在舞劇中,每當號角聲響起,高牆翻轉,就代表舞劇中的人物跨越了不同世界,上半場高牆翻轉代表工人/富有階級,下半場則是亡靈界/人世間。
©Laurent Liotardo
阿喀郎的吉賽兒不再是只看重戀愛的天真少女,她有想法有作為,她會拉著阿爾伯特的手撫摸高牆「你看,這是移民們的血淚」(阿爾伯特哪裡見過什麼血淚,他就是單純的公子),吉賽兒雖然心碎而死,而仍挺身而出跟亡靈女王周旋,放阿爾伯特回到人世間,過去舞評家寫到這裡總是讚頌愛情的偉大,彷彿女性的價值只繫於愛情,但這版的吉賽兒被賦予了血肉,她選擇了勇敢,不僅僅是為了愛情,也為了正義。
英國國家芭蕾的舞者們技巧精湛,把阿喀郎的編舞構思推上高峰,幾個衝突場景充滿說服力,而不是假假的擺擺動作,吉賽兒心碎場景在阿喀郎的調度下顯得張力十足,葉錦添的服裝設計為這版的吉賽兒添加了電影感。音樂方面更天才,作曲文森佐・拉馬格納以原音樂為本,作出了符合當代版吉賽兒的音樂。
©Laurent Liotardo
如果經典很難超越,為什麼阿喀郎做得到?這與他的背景有關。
©Max Barnett
阿喀郎是孟加拉裔移民,孟加拉獨立革命後他隨著父母移民英國,他實在太好動了,父母送他去學傳統卡達克舞蹈,阿喀郎也欣然接受,「我以為學跳舞我就可以模仿麥可傑克森」,而阿喀郎極有天分也極自律,舞蹈天分讓他成名,自律讓他創作能量不歇。
當你生長在兩種不同文化間,自然而然會養成敏銳的觀察力去尋找兩種文化的相同點,這樣的訓練讓阿喀郎的作品都能呈現跨文化的關懷,而他總不忘記自已的出身,這版吉賽兒加入了移民、工廠的情節設定,正因為孟加拉乃是全球血汗工廠集中地。
英國國家芭蕾的舞者當然是絕美的,但絕美還不夠,一個好的作品需要能反映時代,阿喀郎的《吉賽兒》保留原作劇情,更容納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種種困境,包括工業化的壓迫、階級跨越的徒勞,還有最重要的,作為一個人,我們在困難的時刻如何忠於自己的信念。
©Camilla Greenwell
因此,阿喀郎版《吉賽兒》一推出即風靡全球,很幸運的,這樣出色的作品被帶來臺灣了,而且這次會在高雄衛武營演出,終於不必早早搶高鐵訂飯店,高雄的觀眾就能親身感受這部被譽為「重新定義芭蕾的經典之作」。
一百年後的舞評人將會用阿喀郎版的《吉賽兒》來理解我們的時代,他們會說「啊,2025年啊,當時貧富差距惡化,所以阿喀郎選擇用舞蹈強調這些面向」,這就是一個出色作品能作到的事情,它不僅僅可以與當下的觀眾對話,也能呈現我們所處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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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五)-5/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