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最後,我們才知道迷宮盡頭有什麼 :專訪演員 孫詩珮、柯進龍
照片提供|一心戲劇團
文|郝妮爾
「其實不只是《幻蘊迷宮》。剛開始跟盧卡斯導演排戲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像是深陷在迷宮之中。」一心戲劇團的當家小生孫詩珮如是說。而一旁的演員、同時也是身段指導的柯進龍點頭如搗蒜。
邀請歐洲導演盧卡斯走進歌仔戲,對觀眾來說著實是一場有趣的嘗試,對於演員來說更是如此。且在排練場上,經常讓人覺察到:語言的隔閡事小,對於文化的理解才是雙方必須一起跨過去的地方。西方的狂野,東方的含蓄,如何在同一個平衡點上找到共識?
在《幻蘊迷宮》中,他們似乎找到了解答——雖然說,那真的是走了好漫長的一段路啊。
刪除內建程式,使落盡繁華
柯進龍回憶,最早與盧卡斯導演接觸的時候,他簡直被驚呆了。
「比方說有一場戲,飾演劇中兒子的珮姊(孫詩珮)雙手被繩子綁住,捱推受打的。在我們的『戲曲程式』中,或推或打都有固定的路徑,但當時我們換了好幾個動作,導演都不要。最後,他乾脆下來親自示範,我們看了才發現:喔,原來是這樣啊?他希望演員們往死裡打。」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笑出來。畢竟台上的小生,通常得優雅,就算被推打也不能放棄那美感。然而導演追求在戲曲的表現中、盡可能走向真實的痛感,將主角的狼狽、疼痛毫不留情地顯現。
倒是,要說這樣太違反戲曲的精神嗎?實也不然,不妨將這套路想得更單純一點,柯進龍說:「我們後來領會到,導演更喜歡的是外台戲的那種質樸感,讓美的意識更加收斂一點,演員的情感再外放、狂野一些,進而與觀眾有更多的連結。」
於是,盧卡斯導演底下的戲曲,竟爾真的就是落盡繁華後的真淳,幾乎省去一切多餘的道具,端靠演員、燈光或者小道具的呈現。柯進龍說:「所以場上幾乎都是空景,就留那一桌二椅。我所飾演的父親,在思念兒子的時候會看著波浪鼓,那個鼓就是我對兒子的投射,沒有其它暗示了。而且,說到這個——雖然我演繹的是老生,但卻不能『抖手喔』——在我們想像中,老生表現生氣或者激動的情緒時,不是都會抖個不停嗎?他不要。連這種東西都覺得太多。」
一刪再刪,最後觀眾會看得懂嗎?演員偶爾抱持疑問,但疑問又經常被排戲時的專注給壓下,乃至最後再也沒時間發出問句,只是全心全意信任彼此的走上台。
沒有渣男會覺得自己渣
孫詩珮隨著導演盧卡斯的腳步,也因而拓展自己對於小生的想像。她說:「跟越多導演合作,我就越覺得演員應該是包羅萬象的。」
所謂的「戲曲程式」,實乃代代傳承的身體符號,然而追根究底,其符號之由來,不也是為了能夠與觀眾對話嗎?既然如此,孫詩珮樂意讓自己的「程式」因應不同的時代轉換,而有更多的排列組合。
「且不僅只是身體的使用,就連心靈的分析,導演盧卡斯也看得很透徹。」孫詩珮舉例,過往他的小生,多少參雜著女性反串男人的既定模式,例如身子的挺拔、幾分英俊幾分帥美,「可是在《幻蘊迷宮》裡面,導演更重視人的真實層面,讓我們理解男性角色的多重狀態,時而童心未泯、時而扛起重擔,稚氣與志氣都可以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脆弱與勇敢也能夠同時並存。」
過去孫詩珮若演個花心情聖,都會火力全開,表演「渣男」的多情。不過在《幻蘊迷宮》之中,該小生雖然處處留情,然其詮釋方式卻截然不同,「在傳統戲曲中,花心的小生絕對是反派,但走到這個作品中,我才發現原來渣男都不覺得自己渣,他真的想要每個女人都照顧到,只是他最愛的可能仍然只是自己,如此而已。」
然而,無論是柯進龍所謂的「空景」,或者是孫詩珮被交付的小生重任,在台上的他們,都無法看顧全局,只能專注在自己的角色上。偶爾排戲到一半,那免自問:那麼空的景,在排練場走戲的時候多半只能夠依賴想像力。這事到底成不成?這戲到底有沒有人看得懂?說實話,到首演之前,演員也不敢說自己能否順利從這迷宮中脫逃。
可是,孫詩珮分享:「我還記得首演時,最後一幕,我站在舞台前緣,看不到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只隱隱覺得好像有些機關在轉動,然後……掌聲就來了,還能夠聽到台下此起彼落的啜泣聲。」她說,在場上的自己不能轉頭,前方仍是只有一片黑漆漆的觀眾席,燈落在她的頭頂上,但是,向她迎的嘆息如波浪,帶著驚訝、感嘆、動容的嘆息,輕輕送到面前。
孫詩珮知道,她和場上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感覺得到:前方的迷霧結束了,迷幻之門開啟,真相原來如此。
只是,這場旅程,得交由進場的觀眾親自見證了。
節目資訊
6/7(六)14:30、6/8(日)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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