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女聲的日常革命:從當自己的旁觀者開始
文|劉純良
11月14日週日下午的WOW高雄2021世界女性藝術節,以「女聲的日常革命」為題,由唱作人萬芳以及大大樹音樂圖像創辦人鍾適芳揭開。她們有著二十年的老交情,卻是第一次公開對談。兩人事前進行了長足的討論,精彩到希望可以錄音給現場觀眾。她們共享深刻的親密與信任,也渴望將這份親密分享給現場;萬芳甫出場便在台前走了一圈,想看清每個參與者,對談中時時放著萬芳的畫作,創造另一種非語言的表達。儘管參與者分散而坐,兩位講者的溫暖分享,仍傳達到了音樂廳的每個角落。
萬芳的性別意識並未萌芽太早,倒是身為左撇子讓她意識到了社會規範;當幼時老師要求同班同學舉起「拿筷子吃飯的手」,只有她差點舉起左手,她發現原來自己「需要乖」,需要符合社會的框架。自動拘禁左手的她,花了長足的時間,才找回自己左手的權力與聲音。也是因為她的左手,她逐漸理解與學習「尊重個體」這個重大議題。
對萬芳而言,個體差異比性別更重要,但這並不代表她並未因性別而萌生困擾。在流行音樂歌手生涯中,她必須上新年節目參與「選妃」,她感覺荒謬奇怪,卻不明其因,經紀人則一語道破:「這就是沙文主義」。萬芳自承並非大眾審美中的美女,也曾徬徨於身材好壞,持續地否定自己。
西元兩千年,萬芳聽到了巴奈於女巫店演唱〈不要不要討好〉,那是一個決定性的時刻。唱了十年的情歌,萬芳持續要求唱其他的歌與議題,卻每每被打回;對她而言那是失敗的溝通。巴奈的歌則字句撞擊萬芳;「我渴望成為我自己」,萬芳如此道,她因此寫出〈知道不知道〉。在歌曲MV中,兩個萬芳面對著彼此輕聲地唱,歌詞從「我知道/說什麼都沒有意義/如果心已經封閉」,一直到「我不知道/故事可不可以沒有結局/一個人的時候可不可以不勇敢/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
萬芳開始知道自己原來「不知道」。她從2002年起停止做專輯,2007年《萬芳的房間劇場》,是萬芳的左手初次發聲。作品討論女性的日常議題,例如「擦睫毛膏」,萬芳分享竟有觀眾回應:「女生沒有擦睫毛膏等於沒有穿內褲」(衛武營的現場觀眾發出了驚呼)。
這些日常的性別議題,需要長久的學習與自我接納;過程中,萬芳也學習能量醫療…等,「把別人的期待還給別人」;正如她最新的專輯《給你們》,談論的正是「還原」。
鍾適芳多次提及她觀察萬芳「不喜歡說教也不愛別人講理論」;她是要自己找出答案的人。在兩人日常的相處中,鍾適芳也察覺萬芳可以跟其他類型的音樂人合作。《萬芳的房間劇場》讓萬芳脫離單純的歌者身份,與樂手共同發展;她初嘗自由滋味,其中也不乏惶恐。《萬芳的房間劇場》其後亦延續至親密的空間(例如咖啡館),發展出《萬芳的房間唱遊》。當萬芳受邀「冬藏之夜」,需與其他音樂家同台的她感到十足渺小,甚至選不出歌曲。她最後回歸自己、靜心感受,決定唱〈新不了情〉;從此,她就能在任何場合,唱出這首與她關係複雜的情歌。
在萬芳自我理解的過程裡,結識鍾適芳是重大而寶貴的緣分。鍾適芳跟觀眾坦承,結識當時,她其實不知道〈新不了情〉這首國民情歌。身為資深音樂人的鍾適芳,也曾遇過職業生涯的審美疲勞,讓去演唱會不再是享受,而只是純粹的工作。因為工作的緣故,鍾適芳大量接觸世界各地不同的音樂人;她眼中的女性音樂人,彼此相處時幾乎不談論技術層面的問題,而大量進行日常且親密的交流。鍾發現自己經常在女性音樂人的表演中得到力量,如心臟被穿刺一般強烈;這也成就了鍾適芳發起「女歌節」這個以女性為主的音樂藝術節。
除了萬芳在職業生涯上的轉變,鍾適芳提問萬芳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站穩自己」並且「抵抗」(女性所受的制約)?萬芳認為「做自己的旁觀者」於她是有效策略,這意味不自我批判、也不壓抑情緒。
鍾適芳以萬芳專輯提及「老化」為例,這也是不自我批判。萬芳回應道,網路上常出現藝人二十歲跟當下年齡的比較圖片,但是她看著皺紋,往往覺得很美。「我們怎麼可能抗老」,她笑答:「處在這個美圖的環境,我們需要強壯的心臟」。她形容八十歲的老太太(整型整到)「繃」的,讓觀眾笑聲連連,她俏皮總結:「我們可以對這些說,媽的去你的」。
當講座時間將近結束,萬芳遺憾於還有好多想分享,例如「如何理性拒絕」,觀眾的提問則彌補了這份遺憾。她分享跟姊姊在香港酒吧的經歷,在萬芳上廁所途中,竟然被摸了屁股!她當下不知如何回應,但知道必須表達不滿,也必須保護自己不被體型壯碩的男子傷害。最後她看著騷擾她的男子,用力地擰了一下對方的大腿;現場萬芳表演「擰」,連捏帶轉、狠勁十足,女性觀眾皆了然大笑。
鍾適芳分享她與學生聊天時,學生常分享在模糊地帶的困擾;鍾表示:「年輕女性失去何時該生氣的判準,有時被冒犯,卻不知那是不是愛。」萬芳強調我們需要回歸日常生活,在傳統的包袱中學習尊重個體。女性在當代社會仍受到相當壓抑,例如伊朗的女性音樂家,無法自己獨立演出,一定得有男性同台,就算對方張口不發聲也還是得如此。
萬芳鼓勵現場觀眾「還原自己」,這實屬不易;剛出生時人「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是」,長大的制約讓我們更需學習「壯大與延伸自我」;還原自己、愛護自己,但不濫用。萬芳的生命經驗,或許正是那愛而不濫的過程,其中非常日常,卻又充滿革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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