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National Kaohsiung Center for the Arts (Weiwuying)

文｜重點就在括號裡

今年M-1漫才大賽(註1)的冠軍「錦鯉」雙人組合相當有趣，他們上台表演時，與一般漫才組合一樣穿上正式西服，但是，負責黜臭的渡辺隆是一套深色打扮，黑色西服外套搭黑色西服褲（有時是丈青），內搭襯衫及領帶會看場合搭配，而負責裝傻的長谷川雅紀，只有白色，總是只有白色。

理著光頭的長谷川雅紀，身著白色西裝套裝（包括領帶及皮鞋），內裡那件黑襯衫，像在襯出一身純白的突兀，也像是在襯出他就算不說話，五官也有一股強烈搞笑存在感。長谷川雅紀的肢體語言強烈，裝傻表演猶如一人小劇場，小小的麥克風範圍哪困得住他，舞台上顯眼的純白，接連而來的搞怪舉動滿場跑，整個舞台都是他的遊戲場。

不過，長谷川雅紀最優秀的地方，其實不是誇張地外放，而是「收」，他懂得適時留下空檔時間。空檔除了讓渡辺隆可以見縫黜臭並延長笑點、對他拍頭（而拍頭力度及時間點也是有學問的），也留給觀眾發笑的時間，節奏有馳有張，才能讓底下觀眾對表演裡每個笑點印象深刻。

目前是M-1漫才冠軍最年長組合的錦鯉，他們的高明之處，在於長谷川雅紀與渡辺隆的言語搭配：誇張的表演裡，不動聲色，掌控節奏也掌控觀眾的情緒。

從傳統藝能發展而來的「漫才」(註2)，可能是最簡化的雙人喜劇形式：兩個人，兩套西裝，站在一支麥克風前說話，不需要特別佈景，一切全用「說」的。

兩人在一來一往的對話中，不只是讓台下觀眾笑出來這麼簡單，說話的節奏，笑點的分佈──笑點太過密集會有反效果──這項技藝講究的是，他們如何讓觀眾在極短時間，進入他們用談話堆疊出來的世間觀。

因為「漫才」這件事說到底，與嚴肅戲劇或其他藝術表演一樣，都是在述說一個能讓觀眾融入其中的「故事」──而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讓觀眾笑。

故事人人愛聽，但世上的故事何其多，要怎麼讓人聽進自己的故事，古今中外有許多各種說故事的形式。喬治盧卡斯曾說過：「這世上所有故事，來來去去其實只有25個」，而想說故事的人，就在這25個故事裡，不斷改造、變形、進化，讓新一代的人不斷吸收這25個各有不同意義的故事。

在25個故事裡目的是引人發笑的搞笑喜劇，往下分枝，開枝散葉，擁有各式各樣的類型，而日本，可能是將「搞笑」一事發揮得最淋漓盡致的大國了。

不過，故事裡承載的價值觀，會隨著時代而轉變，上一代人愛聽，所以大為流行的故事，到了現在不一定能進到新一代人的思想，而往往需要貼近觀眾當下生活，透過日常細節來牽引觀眾情緒（通常是笑）的說故事技藝，當然，也會跟著時代與時俱進，但是，優秀的故事最能夠打動人心的「內核」，那其中往往卻又是不會因時代而改變，它仍然擁有牽動觀眾情緒的作用。

比方說，說故事方式神似單口相聲的古典落語(註3)。

表演者──也就是落語家──恭敬地跪坐在台上，手執扇子（或手帕）就開始說起故事，而從江戶時期流傳至今的落語文化，而落語數百年來有固定的表演劇目，落語家能改動故事的範圍不大，而他們的挑戰，就在這個範圍裡說著已經說了數百年的故事，仍要說得生動、說得能讓觀眾進入這個落語的世界觀。

比方說，落語名篇《可怕的饅頭》(饅頭怖い)：主角刻意告訴別人「我最討厭的東西是饅頭哦」，當別人想捉弄他，便找來大量的饅頭，想看到他驚慌失惜的模樣，卻沒想到他卻開心地飽餐一頓──原來主角是刻意說反話，饅頭其實是他最喜歡的東西。於是，當觀眾看到《可怕的饅頭》最末「他開心地吃起饅頭」這畫面，與原先的鋪陳「我最討厭饅頭了！」形成落差，因此有了笑點。

時至今日，饅頭已經不再是我們當代流行的食物了（順帶一提，饅頭是早江戶時代約兩百年的室町時代產物），但這落語表演透過「說反話」創造笑點，並建構出來的世界觀，到今天，我們還是可以理解裡頭的有趣與奧妙──儘管有些細節已經不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了。

2005年，宮藤官九郎(註4)編劇，主題為「落語」的連續劇《虎與龍》，做了一個有趣的嘗試：宮藤官九郎「改編」了舊有的落語劇目，將古典落語的邏輯套進現代社會。結構不變，意義不變，但他再造了這些故事，取出這些有數百年歷史的故事裡頭的意義，讓它們歷久彌新。

新郎得罪了黑幫老大，老大派小弟去婚禮鬧場，小弟探聽到「新娘很討厭低俗的搞笑藝人」，老大一臉奸笑，請來最低俗的搞笑藝人，假藉暖場形式在婚禮登場──看到現在的你，一定也猜出來了，新娘最喜歡低俗的搞笑藝人了。電視劇播出的古典劇目，最後給了黑幫老大與被鬧場的新郎，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這樣的巧妙手法，不只是舊劇新演，更像是萃出原有意義，放入另一種說故事的媒介方式，轉化後，用現代人更能接受及吸收的方式，表現出來。

不過，要說到「反映當下」的搞笑，2021年，金子茂樹(註5)執筆的連續劇《喜劇開場》，是融入演出可以自由奔放的「短劇」形式。

在《喜劇開場》裡，努力了十年的三人短劇組合，終於，下定決心解散團體，各奔東西，在一起經歷種種，在這有如暑假般歡樂的短劇生涯裡，他們逐漸發現，原來三人共同創作的這些短劇，都反映出他們這十年來的悲與喜，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回憶，都在其中。

金子茂樹讓四位同世代、今年滿28歲（1993年出生）的新生代人氣演員（菅田將暉、有村架純、仲野太賀、神木隆之介），讓他們在連續劇裡的「短劇」裡，透過「如何搞笑」，展現成功與失敗的掙扎，反映出這個年齡的世代，在面對的「自我定位」及「努力」是何物──每一次的表演，都反映出他們當下狀態。

很有趣，在日本發揚光大的搞笑喜劇內涵，在今年2022年的「衛武營小時光」下半年，也看得到。

衛武營這次規劃「喜劇笑時光」，邀請漫才組合「達康.COME」說漫才，臺語劇團「阮劇團」改編莫泊桑的《在鄉下〉與《復仇》，以及「卡米地喜劇俱樂部」表演站立喜劇以及短劇，三種喜劇，三種表演形式。

臺灣漫才界小有名氣的「達康.COME」，這次要在《消暑就是要笑暑》精選三段經典演出讓觀眾發笑；嘉義落地深根的臺語劇團「阮劇團」與樂團「7頭音仔」，則是要將在地風土民俗，揉進莫泊桑的經典短篇；發揚美式脫口秀文化的「卡米地喜劇俱樂部」，這次一樣要大玩特玩──站立喜劇、報導喜劇、搞笑短劇──各種天馬行空沒限制的搞笑，在這次的「喜劇笑時光」都看得見。

而這些搞笑形式，無論是兩人對話、劇團演出、短劇表演；無論是漫才笑點、舊劇新演、反映時事的短劇，其實達康. COME、阮劇團與7頭音仔、卡米地喜劇俱樂部，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邀請觀眾：用笑聲歡迎觀眾進入故事的世界觀。而我們這次在衛武營就能體驗到，用笑聲說故事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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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武營小時光】阮劇團feat.7頭音仔《莫泊桑親子丼》

【衛武營小時光】卡米地喜劇俱樂部《笑正回歸》

【衛武營小時光】達康.come笑現場《消暑就是要笑暑》

註1：M-1漫才大賽：吉本興業主辦的漫才比賽，每年都有數千組漫才團體參與，冠軍除了有獎金一千萬日圓獎金之外，同時也會在演藝圈帶來極高的曝光率及大量的節目邀請演出，是日本最具規模的搞笑賽事。

註2：漫才：大多由兩人組合演出，一人擔任滑稽角色負責裝傻耍笨，另一人擔任較嚴肅角色負責找碴黜臭，兩人藉由彼此的互動講述笑話。

註3：落語：源於江戶時代的傳統表演藝術，說故事的人跪坐在高台上，主要以生動的口語描述故事，再加上範圍不大的肢體動作及簡單的道具，逗笑坐在台下的觀眾。

註4：宮藤官九郎：日本編劇、電影導演、演員、樂團吉他手，1999年開始撰寫電視劇劇本，2010年以《自戀刑事》取得日本編劇界殊榮「向田邦子賞」，代表作為《池袋西口公園》、《虎與龍》、《小海女》、《對不起青春！》、《我家的故事》編劇。

註5：金子茂樹：日本編劇，2004年參加富士編劇大賽取得大獎入行，代表作為《求婚大作戰》、《SUMMER NUDE》、《談戀愛世界難》，2019年以《我的事說來話長》取得日本編劇界殊榮「向田邦子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