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使我們落盡繁華,回歸劇場的本質: 專訪《好事清單》導演許哲彬
導演許哲彬說,《好事清單》是一齣將他「打回原形」的製作。
早期與劇作家簡莉穎合作西方經典改編,而後帶著《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走上國家戲劇院,四把椅子劇團在這幾年的眼光準確、下一個作品的動向惹人關注。然而,在越走越高、越修越精緻的舞台之中,他們卻緊接著選擇了一齣安安靜靜的獨角戲,在排練場的空間擺好椅子就能夠開演,落盡繁華,好好說個故事。
「雖然這樣講大概有點噁心,但是這齣戲的確重新提醒了我,劇場到底是什麼?」
劇作家指示:這齣戲任你改
這齣戲的初始,仍得追溯至疫情的那幾年。若我們記憶的顏色尚未退去,應該餘悸猶存,疫情席捲台灣時,許多表演藝術幾乎癱瘓難行。許多團隊紛紛思考出路,而四把椅子劇團彼時找到的路徑之一,便是獨角戲。
《好事清單》是許哲彬多年前在英國念書時就看過了戲,劇作家鄧肯‧麥克米蘭(Duncan Macmillan)是他的學長,許哲彬打趣的說這齣戲幾可說是集合了所有他不感興趣的元素,例如與演員的觀眾互動、即興演出;或是故事中的憂鬱症與自殺議題……。
即便如此,處於疫情當下,這齣戲卻像是海浪一樣,一再拍打到他的心頭上。當然,從現實面來講,獨角戲的操作能夠讓當時「避免群聚」的政策之下,排練能不被終止,道具簡單,輕便好攜帶,總之優點多多;但另一方面,在這故事中,從絕望裡撈起一點點好事的脈絡,無形中也呼應了這幾年人們的心理狀態。
鄧肯‧麥克米蘭在劇本變開宗明義:「此戲可以由任何年紀、性別、種族來扮演,且必須要符合當地國家文化下去做修改。」
鮮少見到這樣的劇本,寫好了穩健的骨架,便任由(甚至期待)創作者自由修補的。
事實上,這效果也其好無比。許哲彬舉例,這個劇本有非常大比例的音樂元素,而在原著中則大多以爵士樂為脈絡發展,「但這道理在歐美說得通,對台灣人來說,爵士可能還是隱隱有種階級存在。我當時就在想,我們這些七年級生是生活在華語流行音樂最鼎盛的時代,生命中所有的事物都會被流行音樂給影響,所以很快就從中去尋找我們的曲子。」
當然,如此大的彈性,對於導演、演員來說既是自由,也是挑戰。這齣如今溫暖了這麼多人的作品,早期在排練的時候,實也將他們折磨得眼花撩亂。許哲彬毫不避諱,直言他一開始完全不知道怎麼面對「這麼顯而易見的瑕疵」。
掩不住的瑕疵,成為清單中的好事
「第一次try-out(試演)的時候,我是很崩潰的,想說怎麼可能——怎麼會跟想像的都完全不一樣啊!」
許哲彬解釋,多數時候,在創作過程中「節奏的掌握」都是創作者的重要的任務,然而《好事清單》的特色也在於此,其節奏並不由導演,甚至是演員說了算了,它是一齣大量與觀眾互動、對話的作品,觀眾的反應狀態、漏拍、搶拍、甚至出戲,都可能會破壞原先的預想。
「到了演出現場,各式各樣的狀況都遇過。比方說,如果現場有小朋友,你要怎麼跟他互動?或者是,我記得好像是老爹(林家麒)那一場,有一位觀眾被選作主角的父親,結果他站起來以後,可能因為太害羞的關係,後來幾乎什麼話都沒講。」許哲彬說,諸如此類種種,在排練現場大家當然也會集思廣益,預想多種處理路徑,然而現場就是會出現腦中想都沒想到的意外,「起初,我們會一直想要去解決他,擔心如果現場引導不好,就這樣破壞了節奏怎麼辦?」
——偏偏,引發他們重新思考劇場的重點也是如此。
許哲彬說,「觀眾給我們最真實的、沒有掩飾的反應,這就是劇本真的想要講述的。我們一起坐在這個地方,共同去分享一件事情,彼此的想法混和著,即便走得很困難、又能怎麼辦?再困難的事情還是要往下走。」
原來如此啊,許哲彬因為這齣戲明白了,所謂的瑕疵,就像看到心動的事物那樣,會使人感到強烈的震盪,一時模糊的現實的邊際,跌入某種幻景之中。這是劇場的魔力,也是《好事清單》最魔幻的一刻,彷彿讓所有置身現場的人,看著他人的故事,卻都如同看見了自己似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許哲彬說,在2024年的版本,找來了王世緯、以女性的角度重新演繹該劇本。當時,他也告知劇作家這個安排,孰料鄧肯‧麥克米蘭的回答是,《好事清單》在起初發想劇本的階段,便是為一位女性演員而量身打造的,而後與強尼‧唐納(Johnny Donahoe)細修調整,才有了現在的完整版。然而四把椅子劇團此般無心插柳的安排,像是信手一筆,卻畫出了一道完整的圓,切中了此故事的原點。
這個巧合,莫不也是替創作者的生命清單,多加了一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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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五)-4/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