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營本事
勇於跨越的新時代假聲男高音
蔡永凱|東海大學音樂系專任助理教授
在漫長的古典音樂史上,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其中一個話題莫過於「閹歌手」(castrato)其人其聲。而比利時導演柯比奧(Gérard Corbiau)於1994年推出的電影《絕代艷姬》,因聚焦十八世紀閹歌手巨星法里內利(Farinelli,本名Carlo Broschi),成為許多愛樂者認識此一現象的線索。就學術角度來看,《絕代艷姬》巧妙地融進法里內利的相關傳說,並利用聲音科技將男高音、女高音、男童音等聲紋混成想像中的閹歌手嗓音,一定程度展現出導演及劇作家的用心,但電影《絕代艷姬》的內容仍無法代表閹歌手的歷史全貌:一方面因柯比奧側重閹歌手的殘缺肉體與情慾間的掙扎,在性別意識及精神分析盛行的廿世紀末,固然有其議題脈絡,但這並未在關於法里內利的有限歷史事實中尋得;另一方面,在眾多的閹歌手中,法里內利的出身及事業成就實屬特例,並不能將其視為普遍現象。
閹歌手的歷史凸顯出義大利獨特的「神聖」與「世俗」張力。早在1550年左右已有記載,男孩在青春期前經手術阻斷變聲而保留童聲,以繼續留在教會唱詩班服務。這樣的作法除了符合天主教對「獨身」的尊崇,也反映出義大利的貧窮,讓許多年輕男童家庭寧可斷送傳宗接代的機會。正因如此,大部份閹歌手都不願正面談及自己做此選擇的真正原因。十七世紀初,當「歌劇」被發明,且在短時間內成為全歐最主流的娛樂類型,閹歌手非男非女的性別標籤,在宗教審查嚴格的地區成為了有效的保護傘,等同昭告了發生在舞台上的愛慾都只是做戲。不只如此,由於荷爾蒙比例差異,閹歌手通常皮膚白皙、挺拔魁梧並擁有超人的肺活力,加上沿襲自童聲的清亮高音,都滿足了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審美標準。直到啟蒙時期,因音樂風格改變和人權概念興起等因素,閹歌手逐漸退回宗教音樂的場域。1922年最後一位閹歌手去世,正式成為歷史的印記。
雖然閹歌手真實風采已不復尋得,但約一個多世紀的風潮仍留下了許多精彩的音樂作品。特別要注意的是,雖然閹歌手在生理上並非健全男性,但他們所演唱的卻大部份仍是男性角色,如韓德爾的《凱撒大帝》中英勇的凱撒或殘暴的托勒密、或葛路克《奧菲歐與尤里迪切》義大利文版本的男主角奧菲歐,原先都是為閹歌手所寫。但當閹歌手消失,這些作品要交給誰演唱呢?在少數較保守的地區,可能會將這些閹歌手的歌曲移低交由男高音演唱,但不免破壞巴洛克音樂偏好高頻音色的傾向。十九至廿世紀的大多數演出則多見次女高音以男裝扮演,即所謂「褲裝角色」(breeches role)。但至廿世紀七〇年代開始,這一類的歌曲則大部份成為「假聲男高音」們的專場。
所謂的「假聲男高音」,原文是countertenor,意指演唱音域比傳統男高音更高者,但並非一定使用「假聲」。必須要強調的是,假聲男高音並非因應閹歌手之殞落而出現的特殊類型。根據歷史記載,假聲男高音的歷史可能更為久遠。但因這一類演唱方法比起閹歌手更專業、也更受先天條件限制,因此一直以來多半在英國等地的宗教音樂中使用,較不受歐陸國家的主流歌劇產業青睞。廿世紀後半葉,當音樂學研究挖掘出更多巴洛克時期的作品,雖然假聲男高音之音色在原理上仍與閹歌手不同,但至少能提供符合原本閹歌手音域的演唱。而不同的假聲男高音,也因不同個性及外型,從溫文儒雅的修爾及賈洛斯基、街舞男孩般的奧林斯基到擁有茂密鬍鬚的千提區、米涅奇亞等人,為劇場帶來更多元的視覺可能性。
除了外型,當代假聲男高音們亦試圖透過不同管道讓自己脫穎而出,例如近年來在樂壇迅速竄紅的韓裔美籍假聲男高音賈斯汀・金(Kangmin Justin KIM),就不再將自己侷限為巴洛克音樂的詮釋替代者。賈斯汀曾以「金奇莉亞」(Kimchilia)角色諧擬次女高音芭托莉(Cecilia Bartoli)而一炮而紅,但在逼真的眼神與肢體動作下卻難掩其精湛技巧,無怪乎芭托莉一點都未覺得被冒犯,反而在親見賈斯汀時大喊:「你是我的姊妹。」走紅後的賈斯汀,更利用自己富彈性的音域及音色,大膽地進行更多跨越,包括以男性之身份,反串音樂劇中的女性角色;甚至進一步涉入歌劇史中原本就複雜的跨性別演繹網絡,在賈第納所指揮的《費加洛婚禮》裡演唱原寫給次女高音的男孩角色凱魯比諾,成為柯芬園歌劇院史上首例。對於這樣歷史性的突破,賈斯汀相當謙虛地說:「他(莫札特)的音樂聽起來簡單,卻相當難演唱,因為沒有任何空間讓歌者隱藏。我完全同意同行的看法,認為莫札特讓歌者『赤裸地站在那裡』。」話語之間,也希望聽眾能關注到他在演唱上的努力。賈斯汀在多次訪談中都將自己形容為一隻通吃的野獸,對應他葷腥不忌、能歌善舞的多元表演,然而在五光十色、花招百出的表象下,仍對歌者本職秉持嚴格的自我要求。這樣的自持,讓他的每次跨越都為假聲男高音寫下更多可能、更多驚嘆。
節目資訊
4/12(六)19:30
►【2025衛武營國際音樂節】假聲男高音獨唱會-賈斯汀・金與賽瑪《從巴洛克到卡巴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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